我眼中会计的本质

之前，一篇名为《云顶财说∣黄世忠：会计的十大悖论》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篇文章是厦门国家会计学院院长黄世忠教授撰写的，黄教授是会计学术权威，不过这篇文章却刀刀砍向会计这颗百年大树的根基，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我们这些搞会计实务的小会计对会计理论体系的困惑，看着十分过瘾。

在这篇文章中，黄教授多次引用了一本书的内容，这就是巴鲁克·列夫与谷丰的《会计的没落与复兴》，2018年7月北京大学出版社，我买了一本，趁着国庆假期一口气读完，非常精彩。
这本书在序言中说，本来要定名为《会计之死》，后来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会计的没落与复兴》，那么在两位学者笔下，到底会计死了吗？怎么死的？能救活吗？且听我为你解说。

本文较长，有2.5万字，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本文是第一部分，我眼中会计的本质。

开始之前，我建议你先读一下黄教授的文章，也许更有体会。另外，很多朋友并不是会计专业的，即使是会计专业，也许已沉迷入繁琐无趣的日常财务工作，早就忘了会计本来是用来干什么的，所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所以，我先做一下铺垫（不过我的铺垫都比较长，请忍耐），聊一下，我眼里会计的本质。如果你是会计内行，可以跳过本部分，直接从第二部分，《会计的没落与复兴》的场景、概要和内容。

我眼中会计的本质

首先明确下，我们在这里谈的会计是指狭义的财务报告会计。我们来看一下，会计是干什么用的，或者说会计的目的是什么。

会计报告是一个对外的报告

现行的中国企业会计准则，《企业会计准则-基本准则》第四条 企业应当编制财务会计报告（可简称财务报告、会计报告，下同）。财务会计报告的目标是向财务会计报告使用者提供与企业财务状况、经营成果和现金流量等有关的会计信息，反映企业管理层受托责任履行情况，有助于财务会计报告使用者作出经济决策。财务会计报告使用者包括投资者、债权人、政府及其有关部门和社会公众等。

从企业会计准则（简称会计准则，下同）的规定，会计工作的成果是会计报告（财务会计报告可简称财务报告、会计报告，下同）。这个是“应当”或者说强制编制的，你只要是中国境内设立的企业都要按中国的会计准则编制会计报告。
会计报告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反映管理层受托责任履行情况，另一个是对于报告使用者提供决策依据。表现为会计报告用途的两种看法，受托责任观和决策有用观。

• 受托责任观。当企业股东权利与企业管理权，两权分离的情况下，不参与公司管理的股东，即外部股东，将管理权委托给管理者，管理者受股东委托管理企业，会计报告是外部股东了解企业经营情况以及管理者受托责任履行情况的主要信息来源。受托责任的会计报告使用者是外部股东，极端的例子，你在大A的韭菜地里买了100股，最小的持股单位，你也是该上市公司的股东，你作为外部股东了解企业运行和管理者受托责任的重要渠道之一就是该公司公告的会计报告。
  

• 决策有用观。企业其他相关利益者，包括投资者、债权人、政府及其有关部门和社会公众等，在和企业打交道时，使用会计报告了解企业的经济活动，帮助决策。一个企业再小，至少也有两个政府机构需要打交道，一个是工商，一个是税务，如果你要借钱，银行就来了，如果要融资潜在投资者来了，如果走向资本市场就有了社会公众，社会公众是潜在投资者，这些机构或者个人的特点都是企业外部人。

会计报告的使用者是企业外部人，不是企业内部的管理者（再一次强调这里说的会计是指财务报告会计，不包括内部使用的管理会计）。内部管理者通常掌握更多的信息，会使用自己定义的管理报告，企业内部人的管理报告是管理会计（成本会计）的领域。

既然是企业外部人使用会计报告，就很容易理解，这个会计报告的规则一定不是企业自己能够制定的，必须是一个外部强制性、统一的规定，把千变万化的企业活动，按照一个统一的模板，或者一个统一的框架，涵盖进去，这样外部人才可以理解，才能够在不同企业之间对比，这是投资者决策最重要的观察角度。

理解会计的本质

会计教科书中会计的定义：

会计是以货币为主要的计量单位，以凭证为主要的依据，借助于专门的技术方法，对一定单位的资金运动进行全面、综合、连续、系统的核算与监督，向有关方面提供会计信息、参与经营管理、旨在提高经济效益的一种经济管理活动。

再次强调一下，我们在这里谈的会计是狭义的财务报告会计。

根据会计的定义和我们的常识，会计的目的是反映企业商业（经济）活动，实际上有两个环节：

• 第一个环节，会计信息的生成和报告。这个环节是会计人员将企业活动按照一定的会计规则记录下来，抽象成会计信息和会计报告，提供给利益相关者。
  

• 第二个环节，会计信息的使用。会计信息和会计报告的使用者一般是企业外部人，使用者通过查阅会计报告和会计信息，试图还原和理解企业商业活动，以便考察委托责任和做出决策。

这两个环节的工作，可以用一个比喻来说明，在我的新书《资本市场的会计逻辑》中称之为“会计的洞穴”。我们用柏拉图的“洞穴之喻”来类比一下上述两个环节。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讲了一个“洞穴之喻”的故事（原文可以参见之前文章《会计的“洞穴”》），大意是这样，有一些人从一生下来就被手脚固定在一堵矮墙的后面，头也不能转动，只能面向石壁，通向洞口的地方有一团火，矮墙后面总有一些人举着一些道具从后面走过。
这些道具的影子都会投影在这个石壁上，这些人一辈子只能看到这个墙上的投影，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就是有很多的影子的世界，有的影子像马，有的影子像器物，柏拉图这个比喻是用来说明人认识世界的方式。
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类比到我们的会计世界中，因为会计就是人用来认识企业商业活动的工具和方式，我称之为“会计的洞穴”。

我们知道会计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反映企业的商业活动。会计本身不是目的，会计仅仅是人们观察企业商业活动的工具。
在“会计的洞穴”里，假设那些举着道具走来走去的表演就是企业真实的商业活动，我们相信有这个企业的真实的商业活动存在，但是我们能否观察到完整的企业商业活动？
恐怕是不能的，即使是商业活动的操作者、管理者、参与者，除非这个商业活动只有很小的规模，例如夫妻两个开个包子铺之类，也许商业活动在他们脑子里是全景式的。

分工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企业有一定规模的情况下必然产生分工，只要有不同的人分工协作，每个企业活动的参与者只是熟悉自己操作的那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只好通过观察别人的活动或者活动产生的信息来了解企业的运作。我们都熟悉盲人摸象的故事，有人摸到柱子（象腿）有人摸到绳子（象尾），没有人有可能摸到全部大象。

我们的观察企业商业活动也是一样，有没有可能观察到企业商业活动全景吗？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设想一种全息摄像机把企业活动统统拍下来再回放给你看，这是上帝视角，既然是上帝视角你得是上帝才可以有。
除了自己实际参与的部分，实际上我们只能够观察到商业活动留下的信息。这些信息好比是洞壁上的投影，例如企业资金账户内数额的增减记录、内部统计数据如考勤记录，又或者是ERP系统记录下的数据，这些就是企业商业活动在洞壁上的投影，也就是企业商业活动留下的信息。
在“会计的洞穴”里，被束缚在矮墙前的人有两类，一类是企业内部人，管理层和企业会计人员，另一类是企业外部的审计人员，会计师。
企业内部人负责观察洞壁上的投影，也就是企业商业活动留下的信息，然后把观察到的投影，按照一定的规则、一定的逻辑结构，具体而言，就是会计准则体系和企业会计制度，把这些投影记录下来，报告出去。
这个记录和报告，是不是摄影？就是原模原样的呈现，不是，更像是画家对着素材的绘画，在作画的规程中除了按照既定的规则、既定的逻辑结构，同时还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和理解进行绘画，绘画的作品就是会计信息和会计报告。

另外一类人，负责审计的外部会计师，在某种情况下，要监督检查企业内部人画的画与洞壁上的投影是否相符，还要检查绘画使用的规则是否使用恰当，就如乾隆皇帝鉴赏完一幅画，前面要题上“真迹无疑”，这就是审计报告。

你要说了，这里面有企业管理层什么事？记录报告不是由企业会计人员完成？企业人员直接画画是实情，但是这样画还是那样画，这个影子到底是马还是鹿，往往是管理层进行判断，指鹿为马时有发生，这也是我们的生活经验。
画好了，也鉴定了，这些画是谁看？不是这些洞穴里的哥们，既不是演戏的，也不是画画的，也不是鉴定的。会计信息和会计报告的使用者是企业外部的人，也就是“会计洞穴”之外的人，两权分离的股东、政府、银行、潜在投资者等等。
他们大多时候既观察不到企业商业活动也观察不到洞壁上的影子，他们只能根据图画，也就是会计信息，绝大部分时候是会计报告或者审计报告来作出自己的判断，揣测这图画背后企业商业活动。

这画可能是个写实主义的，你比较容易理解，也可能是抽象派的，如毕加索，这个就需要专业能力了。

这些画可以说是双重投影的结果，一重是企业活动在信息域的投影，企业活动按照特定信息组织方式也就是信息域的规定进行投影。

由企业内部人员操作并记录下企业活动的抽象信息，由于不同企业信息没有统一标准，这个信息记录的规则是由企业自主确定的，例如企业ERP中信息，同时，这些信息的记录仍然要依赖人去操作，这里就有选择和判断的问题。
另外一重是企业信息投影于会计视域，会计视域是由会计的逻辑结构也就是会计规则规定的，由管理层和企业会计人员，根据会计规则和自己的判断，将企业信息转换成会计信息记录下来，最终形成会计报告。
会计信息和会计报告有时还需要审计师进行确认，例如A股上市公司和新三板挂牌公司年度会计报告就是强制审计的。这一切，无论是记录会计信息、形成会计报告还是审计报告，我们一定要牢记，这一切都是按照规则由人来操作和判断的。

熟悉的读者一定习惯了我一贯的风格，绝不停留在就事论事的浅表，表现出来就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啰里啰嗦，不过有时候绕个小圈是值得的。

说了这么多，你能用一句话总结会计是什么吗？

作者：饶胖，资深董秘CFO、香港中文大学会计硕士、复旦大学哲学研究生，著有畅销书《资本市场的会计逻辑》，公众号饶教授说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