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费曼
”星期一综合症
一位老友多年没见,以前他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财务精英,服务的都是高大上的国际大企业。多年未联系,忽然在一个A股上市公司公告里发现他的名字,总裁,搞企业管理去了,跨度有点大,不禁好奇。借着这个由头,联系了起来,把酒言欢,帅小伙已经变成了魅力大叔。问起为何转型,他说干了这多年咨询梦想是做真实的管理云云。
我心里暗想,从按规则办事的国际大企业,到帮助刚刚擦干脚的草根企业家打理公司,跨度很大困难很多。果不其然,酒过三巡,聊起了他的老板,他说,“我发现他有个毛病,叫星期一综合症。”
老板白手起家很厉害很有一套,这些年迷上了学习,什么EMBA、华为、稻盛和夫、德鲁克、禅修等等。周末出去学习,周一回来,把所有高管叫来开会,他在周末又学习和悟到了真谛,现在企业有病,病了就得治,从周一讨论到周三,无疾而终,大家还剩两天和周末加班解决延误下来的工作。好不容易补上,周一他又学了新东西回来了。周而往复,戏称“星期一综合症”。
哇,SB效应
郭德纲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如果我和火箭专家聊天,我说,你这火箭得用煤,还是得精选煤,他要拿正眼看我一眼,就算他输。这也称为:哇,SB效应。我们总是觉着我们知道很多懂得很多,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得心应手,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尤其如此。
他不以为然,认为会计那么简单,就是加减乘除,每个字都认识,能有什么难的?看看,哇,SB效应又来了。
正不知道怎样解释,抬眼看到之前我肩膀拉伤拍的核磁共振片子。我把片子拿出来说,“你帮我看看片子,肩膀这拉伤要紧不要紧。”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愕然道,“我没学过医,怎么看得懂片子。”我笑了,“你没学过会计怎么就自然懂了会计报告。”
斯洛曼教授说的很对,在我看来,所有活动门槛最低的就是炒股,你要去菜场买菜还得认识菜。以前我有朋友从大城市来,第一次看见绿绿的冬小麦田,兴奋地大喊,这么多韭菜!不过,炒股不需要任何准备,有钱开个户,低买高卖不就得了,简单,当韭菜最容易,只不过自己以为一直在“演”小麦。
《知识的错觉》为我们构建了一个人类知识的架构,这个架构有三个核心观点:无知、知识的错觉和知识共同体。
✦ 无知是状态。
我们自己只拥有很少一部分知识,在专业活动中尤其明显,例如会计往往理解机械加工,而土木工程师不知道法律是怎样运作的,能够打通所有专业领域的天才并不存在。即使在日常生活领域,我们的无知也是令人震惊的,例如你能说出抽水马桶的运作原理吗?现代人每天都要使用。如果你的孩子问你,恐怕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尤瓦尔·赫拉利指出,人类个体对这世界的了解少得可怜,而且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一了解越来越有限。石器时代一个靠渔猎采集为生的人尚懂得如何制衣、生火、捉兔子以及狮口脱险。如今,我们自以为知识更渊博了,但就个体层面而言,我们实际上越发地无知了。
✦ 知识错觉是思维习惯。
不知道我们的无知,或者说,没有意识到我们不知道是一种普遍的思维习惯。耶鲁大学的认知科学家弗兰克·凯尔开发了一种测定知识错觉的简单方法。
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1. 请自评对于拉链工作原理的知识了解多少,如果了解程度从低到高为1-7,你会给自己打几分?
不要着急往下看,请先给自己打分。
2. 拉链是如何发挥作用的?请描述使用拉链的所有步骤越详细越好。
现在回答第三个问题,
3. 现在,请重新自评你对拉链工作原理了解多少,了解程度依然是1-7,你会给自己打几分?
弗兰克·凯尔称这种现象为“解释性深度错觉”,人们在解释一个问题之前总是认为对这个问题是了解的,只有在要求对这个问题进行在深度解释的时候,人们才愕然发现自己实际上并不知道。
实际上,人们对第一个问题往往理解为“你对拉链了解多少”,当然了解,我们整天使用的。而第二个问题才是关键,第二个问题是要求人们用语言解释清楚关于拉链的知识。经过这个环节,人们才意识到,第一次回答的并不是第二次的问题。
著名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指出,这是一种思维的替换属性。在我们的潜意识系统S1中,我们对于一个问题的判断,如果并没有直接的答案,我们下意识地会用一个简单的脑中现成的方案进行替换。我们被问到拉链的知识,我们实际替换为我们对拉链熟悉吗?
经过第二题的解释过程,人们发现能说明白、讲清楚的知识确实比自以为的要有限。这就是解释性深度错觉的本质。凯尔说:“许多受试者反馈说,当他们得知自己远比原先预想的要无知时,一份实实在在的惊讶和从未有过的谦卑涌上心头”。②
史蒂文·斯洛曼教授指出,我们并非认为人们是无知的。只是人们比他们认为的自己要无知得多。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着一种错觉:我们认为自己了解世间万物,而事实上我们的理解是何等微不足道。③
一句话,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 知识共同体。
无知以及知识的错觉只是人们在知识问题的现象,而造成的这个现象的本质是认知分工。我们的智人祖先在与南方古猿分道扬镳时,一个重要的社会活动被智人创造出了——合作。
合作的结果是分工,男人狩猎女人采集,狩猎也是团队协作……分工合作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基础。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经典研究,一个缝衣针加工厂的财富秘密就在于分工,分工带来了效率的提升,财富诞生了。
人类的知识大厦也是分工合作建成的,伟大如牛顿都说,我是站在伟人的肩膀上。在文艺复兴时代还有像达芬奇这种全才,到了科学革命时期,科学家往往还是业余爱好者也多是通才,所谓通才也就是精通几种。
到了现代,科学发展越来越专门化,一个科学领域的研究成果只是有这个领域里的科学家才看得懂,这种科学共同体也就几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出了这个圈,其他领域的科学家也搞不懂,更不用说普通民众。对每一个体而言,我们可以断言,除了自己精通的极少数领域,我们不可能无所不知。
我小时候时候学习成绩不太好,很羡慕聪明的同学,一直有个梦想,自己忽然变得能够一目百页过目不忘,随着年龄的增长,幻想的场景包括:外星人、特殊药丸、易筋经之类不一而足。
长大以后才了解到,真的存在那种过目不忘的人,在加州大学伊丽莎白·帕克等人发表的研究论文里,就有一位这样的记忆神人,她从11岁开始(在开始我幻想拥有这种能力的年龄)拥有了这种难以置信的能力,随便哪一天,她都可以说详细说出哪一天的任何事情任何细节。④
遗憾的是,这不是有用的技能而是一种病,叫“超忆症”,这种疾病很罕见。“超忆症”显示人脑确实有这种全局详细记忆的潜力,但是为何绝大多数人不具备这种能力,而极少数存世的研究案例中,这些人都不是天才,而且大多被抑郁症困扰。
为什么能记住所有的事情不是一件幸事?因为我们的大脑不是为了记住所有细节,而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的生活,思维关乎行动而不是精确地记忆。
我们的大脑是自然演化的产物,演化之手并不是选择最好,而是选择适应。演化塑造我们的大脑以因果推理的天赋解决特定问题,而不是死记硬背所有细节,这既无可能也无必要。
举个例子,阿尔法狗战胜柯洁,AI拥趸们一片欢呼,不过我们要注意一个细节,阿尔法狗耗能3万瓦⑤,只能解决围棋这个复杂的简单游戏。
而柯洁的大脑和我们每一个人差别不大,只耗能12瓦,两个馒头的热量就可以运转。除了围棋,柯洁还可以解决其他无数问题,例如系鞋带,仅仅需要12瓦。
这才是演化赋予人脑的神奇之处,以极低的能量消耗,以合适的标准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在效率、精确性和适应性上的完美平衡。所以人脑既无可能也无必要成为像现代计算机那样进行精确地存储。
史蒂文·斯洛曼教授指出,人类的心智并不是一台计算机,生来就是用于储藏海量信息的。我们的心智经过演化成为一个懂得灵活变通的问题解决专家,学会只提取最有用的信息并举一反三地应用于新情势,引导我们做出决定。
于是,个体极少耗费大脑资源储存细枝末节的信息。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社会更像蜜蜂和它们的蜂巢:我们的智慧是集体式的而非个体式的。⑥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人类大脑思维的这种有限记忆特征和认知分工造成的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拥有人类的全部知识,既无可能也无必要。每个人都生活在知识共同体中,依赖知识共同体中的知识积累。知识共同体中的知识散布于人群中,没有哪个人能拥有这一切。
因此,作为个体的认识,必须与其他人所拥有的知识产生联系。换句话说,只要知道在这个知识共同体中,有人掌握了这个知识,我们有渠道了解或者我们自认为有渠道了解这些知识时,我们已经对于我们的知识满足了。
作者:饶胖,资深董秘CFO、香港中文大学会计硕士、复旦大学哲学研究生,著有畅销书《资本市场的会计逻辑》,公众号饶教授说资本